人不如故(六)
上将军齐之侃风尘仆仆地赶回王城的时候，天璇围兵早已退去。
他们算准了日子，在那传令兵逃出之后，次日便全体撤离了，几辆破车留了下来。
蹇宾依旧惊魂未定，见到了他的小齐，才有了主心骨。君臣二人不顾礼节，抱头痛哭了好一番。旁边内侍苦苦劝阻，二人才住了哭，他们虽然嘴上都没有说，心里其实一样，都害怕再也见不到对方了。
齐之侃跪地请罪，蹇宾忙将他扶起，此时莫要再顾忌什么礼节，你能平安便好。蹇宾回首取过书案上的一封信，递给他看，那信是天璇领兵之人，撤离时用箭射在城墙上的，署名是天璇骠骑将军裘振。
信上寥寥数语，除了简短的问候，便是告诉天玑王，那几辆车里装满了口粮。并非是天璇军粮，而是裘家多年来的蓄粮。临出发时他将这大逆不道的想法禀知父亲，谁知父亲竟应了。父亲只说了一句，家国之争，黎庶无辜。保家卫国,莫伤敌国子民。贵国攻打我天璇，吾当以命抗敌，然亦不忍天玑百姓死于非命。虽然杯水车薪，但好歹能解几日燃眉之急，自己也只能做到如此了。
最后一句，还望天玑王勿对他人言。
齐之侃再次泪流满面。他一向敬重裘老将军，不止是他的军功谋略，更是他的为人。二人交战数次，他智谋无双，攻城略地，却从不伤害无辜百姓，对敌军俘虏，也一向人道相待。因此虽是敌国将领，裘老将军在天玑将士心中，亦是英明神武，可敬可佩。
以前裘振随父出征，二人并无过多机会正面交战，自然了解也不多。如今细细想来，他先是放自己离开，再是送来救命之粮，真是虎父无犬子，光明磊落，堪称英雄。焉知这不是裘老将军素日的教诲么！
只可惜各为其主，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，否则，如此世间难寻之人，定当引为知己。
接下来该怎么办，自己已然撤兵，粮草去哪里解决?齐之侃望向蹇宾，眼神坚毅，告诉他自己愿为天玑肝脑涂地，唯君命是从。只是此番折腾下来，怕是又要让王上为难，只怕那国师……
话音未落，蹇宾已然开口，“天璇围城之时，本王就已斩了那国师，誓与都城共存亡。”
“王上，”齐之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，直直地望着蹇宾。
“从今以后，你我二人，相扶相持，同生共死，”蹇宾用力握住齐之侃的手，一字一句，坚定地说。
蹇宾从前拿捏人心，平衡朝中各方势力，却渐渐地滋长了国师一类的奸佞之臣。如今被人兵逼城下，险些亡国，千钧一发一际，他突然明白，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。
如今齐之侃既已班师回朝，再次出兵是不可能了。蹇齐二人都已想通，此时断不可再继续忍耐纵容下去了。蹇宾即刻下旨，着令朝中重臣、富商巨贾，除活命口粮外，余下存粮全部上缴，不从者家主问斩，余人皆发配南漳苦寒之地。
此诏令一下，无人敢不从，虽也有胆大的私自扣下些，但也将大部分存粮上缴了国库，谁也不敢拿自己脑袋开玩笑。不过数日，就已凑了几万石。蹇宾此刻方知这群贪腐蠹虫有多么可恶，只怕自己再不惩治，他们将整个天玑江山都贪了去也不惊奇。他真想像斩国师一样斩了他们，无奈人家还是“献粮有功”，就算气炸了肺，脸上还得露出笑容，更要下旨嘉奖。
不管怎样，眼前的火烧眉毛，总算能缓几日了。
话分两头。齐之侃退兵，裘振收复了被夺的三座城池，派人快马加鞭回王城禀报。
他也很想回去，他很想快些见到陵光，一别已有好些时日了，他思念得紧，况且，父亲的病也不知如何了。可还有很多善后之事要做，他也只能留下。
张榜安抚城内百姓，寻回避难子民，如今已然太平，让他们一切如常，照旧安稳度日。全面封闭了天璇的边境线，派重兵把守与天玑交界之处，不许进出。
一切似乎又恢复如常，这场大战就似没存在过一般，大家该怎样还是怎样。
裘振一切部署完毕，安排妥当，就在他准备择日回都城之时，陵光的旨意也到了边关。
裘振忙摆香案接旨。旨意很明白，骠骑将军为国为民，劳苦功高，孤王心中全知，感念不已。然还要劳烦少将军继续驻防边关，防天玑再次来犯，裘府家中，不必挂牵，老将军病体已见好，孤王自当代少将军好生照顾，以尽心意云云。
言简意赅，又透着一股难以接近的冰冷。裘振心瞬间凉了许多。
不敢抗旨不遵，只能继续留下。还有更让他烦心的，是陵光根本没说，让他何时回去。
他真的，丝毫不想念我吗？裘振傻傻的安慰自己，莫要胡思乱想了。陵光一定也和自己一样，日夜盼着见面。然而现在天玑的确可能再次进犯，让自己留守于此，他肯定也很无奈。
待他回到屋子，满心沮丧地还没坐稳，那宣旨的内侍也跟着进来了，“少将军，王上密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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