落日浮云(下) (he)
顾十安也想告退，被那风华绝代的一国之君一口否定了。
“你留下，孤王有话对你说，”陵光从主位走下，缓缓地，一步步走向顾十安，“孤王曾经有一位爱将，他奉孤王的命令，去行刺天下共主。归国后，在文武百官面前自尽，给了天下人一个交代。”陵光一字一句地说着，一边说一边看向他的这位“爱将”，语气平淡地似在叙述别人的事情。
顾十安心中越来越慌，双手不由自主地握成拳，极力告诉自己要镇定。可眼前这人的话，却如同刀子一般扎在他心里，他越来越难以自制，心痛的几近晕厥。
这人依旧在不停地说着，字字句句都似在他的伤口上洒了一把盐。
“如果他能回来，孤王宁可连这王位都不要，”最后一句话，却给几乎立刻就要投降的顾十安，打了一支镇定剂，也坚定了他的决心。他回来，是为帮助辅佐这个人，是为他的江山，为他的千秋大业，不是为了让他抛弃王位的！
心既已定，话自然也能说的镇定了。
“王上真该歇息了，臣告退，”话音未落，他的手臂突然被强行抓住，紧接着面具就被扯了下来,扔在了地上。
顾十安慌了，却立刻坦然了。
“你不是他，”陵光的心瞬间跌入了万丈深渊，果然，最后一丝希望，最后一丝幻想，也破灭了。
顾十安紧接着劝了他些什么，他也听不进去了，依旧一个人呆呆地坐着，想着那只有梦里才能见到的人。
顾十安出了殿门，却又忍不住回头，“裘振已死，王上不必再为他伤心了，未来的天璇，由我亲自来守护。”
战事很顺利，用顾十安关门打狗瓮中捉鳖之计，天璇将士成功地将毓埥围困，仲堃仪又派兵断其外援，可怜一代枭雄，就这样命丧无常，魂断异国他乡!
盛大的庆功宴上，群臣公推顾十安来坐首席。他自是不敢坐，陵光却道顾将军不必谦让，理应如此。王上都已发了话，他只得战战兢兢，提心吊胆地坐了。
顾十安一向不胜酒力，今日的宴席，他也提前向陵光报备过，恐不能深饮，望王上和各位大人恕罪。陵光却道无妨，都是些果蔬素酒，不醉人。
无奈只得饮了几杯。其实第一杯他便发现了，这是以前自己最爱的桂花酿。他素不贪杯，但唯独这桂花酿，一饮起来便没个够。陵光此举，用意再鲜明不过，自己已说了不胜酒力，倘还是和以前一样，一杯杯饮下去，岂非就是不打自招?
顾十安告诫自己要克制。其实这几年身在山野民间，自不比在宫中时锦衣玉食，日日珍馐，对这桂花酿，也已许久未饮，并不像以前那么执着了。
酒过三巡，陵光叮嘱大家开始用菜。桌子上已摆满了珍馐美食，筷子都还未动，一道道新菜又摆了上来。这回，顾十安是真的傻眼了。
摆在他面前的，除了鱼，就是鱼。清蒸的糖醋的红烧的清炖的……，摆满了整个桌子，色香味俱全。
若是别人，一定是立刻就拿起筷子，大快朵颐。可是他，该怎么办?
不用想也知道，陵光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。吃，还是不吃?
犹豫瞬间，陵光开口了。
“顾将军可是不爱吃鱼？”
“不，不是，”顾十安急忙解释，“方才多饮了几杯酒，现下有些不太舒服，缓一缓再吃。”
陵光明显失望的眼神，却还是继续盯着他。
今日这鱼，不吃是不行了。
其实顾十安也不是不爱吃鱼，而是不能吃。他自小就对这种鱼虾海蟹之类的过敏，尤以鱼类为甚。只要吃上几口，全身立刻就会起小红点，奇痒难耐，好几天也消不下去。
拼了，顾十安眼睛一闭，心一横，拿起筷子，对着满桌子的鱼，招呼起来。
味道很好，他这样想着。吃着吃着，他就不这么想了。
因为他全身已经开始泛痒了，痒的越来越厉害，却又不敢抓，怕会被陵光看出端倪，露馅就麻烦了。他正在苦想脱身之计时，陵光却突然说孤王有些疲倦，各位自己尽兴，然后起身走了。
这真是天赐良机。王上走了，剩下的大人们就很好打发了。他正要寻个由头，借机离开，刚刚站起，就脑子一沉，紧接着栽倒在地。
剩下的事情，他就不知道了。
眼下，顾十安正躺在陵光的寝宫里，陵光握着他的手，拿热毛巾，一点点替他擦试着，谨慎的不能再谨慎，小心的不能再小心，就像握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。
就在半个时辰以前，顾十安刚刚被抬到陵光的寝宫。陵光迫不及待地拨开他的头发，翻开他的脖颈来看，那上面一方月牙形的疤痕，如同炸雷一般响在陵光心里，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，紧紧握住他的手，久久不愿松开。
那是只有他才知道的伤疤。他们小的时候淘气，陵光尤其顽皮，经常趁内侍不注意，上树去掏鸟蛋。这个时候，裘振自然就是最好的放风之人。有一次，大概是陵光太胖，那树枝竟然断了，整个人直直地掉了下来，裘振拿自己当肉垫接住他，重重倒地，脖子后面就有了这个疤痕。
陵光要去传医丞，裘振拦住了他，自己习武之身，这点伤痛不算什么。因伤在后背，他自己也不知伤痕是什么样的，更没有在意。没过多久，伤好后自己都忘了。可这方月牙疤痕，却永远地留在了陵光心里。那样心痛，却又那样温暖。
那桂花酿中迷药下了十足十的量，顾十安沉沉地睡着。满身的小红点已涂了药，止痒效果很好，看着他满身过敏的样子，陵光很想打自己耳光。
依旧静静地给他擦试着，眼神温柔的要滴出水来。
“裘振，”陵光握着他的手，不由自主地唤出声。
“我在，”那睡梦中的人，在香甜的梦里，说出了这两个字。
温和从容，岁月静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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